
Diana
Nidhoggur
魔藥房訪客-01 幻痛
今天依舊是和平的一天。
午後的燦金有些炎熱,但徐徐微風卻讓人感覺沁涼。森林深處的暗紅磚瓦房雖然有些破舊,在風光明媚下仍然顯得優雅可愛。巨木綠樹如蔭,周遭萬紫千紅,蜂與蝶嬉戲在花叢間,鳥兒枝頭跳躍,杳無人煙的景色美不勝收。
黛安娜在她的魔藥房前那老位置擺出了小圓桌,伴著幾盤點心和半龍手沖的花草茶——當初花了那麼大力氣把尼德霍格契約下來是相當正確的決定,半龍雖任性卻很好使喚,做菜家事保鑣兼床伴,真是挺萬能的不是?只是張羅食物麻煩了些而已。
輕啜手中的飲品,在陽光的照射下輕易見底的溫醇茶汁。不同於大部分魔女遠離白晝,她非常的喜歡太陽,像這樣天氣好的時候,在自家門前享用午茶是她多年來的習慣。
拉斯洛踩著腳上的靴子走在由泥土砌成的小徑上,腳步細心避開了周圍的花花草草,他或許稱不上是個溫柔的人,卻對森林裡的各種小生命特別上心。
男人看了看前方的路,目的地已在不遠之處,六年來他曾造訪這裡無數次——魔女黛安娜的魔藥房,販售著各種你想像不到的神祕藥水。雖說此地距離北方的黑市算是有些遙遠,然而魔藥的訂單在市場上總是供不應求,每隔一段時間拉斯洛就得再度登門造訪,一來一往間他與魔藥房的主人也就成了舊識。
待走近一定的距離,拉斯洛不意外地看見那人正優雅地坐在門前品味著花草茶,他稍微整整自己的頭髮,挺起胸邁開腳步走到熟悉的小圓桌前,畢恭畢敬地向前欠身,給眼前的女士行了個禮:
「午安,黛安娜大姐,今日又到府上叨擾了。」
幾年來不變的紳士禮儀,還有那依然精神抖擻的問候。每當看到拉斯洛,黛安娜總會忍不住想起當年那個還青澀的小夥子現在卻已有著這麼寬厚的胸膛和臂膀,是個有擔當而且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瞧瞧是誰,」她放下茶杯,瞇起眼笑了開。「午安,我親愛的小紳士。快過來、你知道我的魔藥房永遠為你而開。」招呼對方坐到自己對面的位置,「尼德霍格,也幫我們親愛的小紳士倒杯茶吧——還是要直接開酒也行?你上次帶來的紅酒、記得嗎?」
與狂放不羈的外表不同,拉斯洛是個非常有禮而且貼心的好孩子。經常來給她買魔藥不說,還時不時為她帶來些好東西,讓她特別開心。有時候是美麗的珠寶首飾、有時候是森林深處不好入手的美酒佳釀。
「唔、」聽聞那人對自己的稱呼,拉斯洛忍不住發出一聲彆扭的咕噥,先前的風度翩翩一秒破功,他有些害臊地摸了摸後頸,委屈巴巴地低聲抱怨:「大姐...小紳士什麼的,就饒了我吧...」
入座前男人舉起身後拖著的小型提箱,輕輕將其放倒在小圓桌上,裏頭裝的是兩支保存完好的上等紅酒,以深紅色的天鵝絨布溫柔包覆起瓶身,不必細讀年份就能看出要價不斐。
「前些日子接了南方葡萄園主人的委託,我特意讓他留了兩支最好的酒下來,想著大姐或許會喜歡。」見上次帶來的紅酒似乎尚未開封,拉斯洛稍作停頓後繼續補充:「我不在的時候姐姐也可以開來品嚐的,您太見外了。」
「呵呵、我可是講的大實話。」黛安娜掩嘴笑得開心,不但溫柔而且容易害羞,這活脫脫的就是個小紳士不?「你看,又給我帶來這麼好的東西,不和你一起享用怎麼說得過去呢?尼德、就先開今天的酒吧,難得親愛的拉斯洛都特意拿過來了。」
於是那條寡言的半龍——應該說化為人形的半龍,熟門熟路地推來台車,接過拉斯洛的皮箱就像個侍酒師般處理紅酒。尼德霍格除了工作外一般不太喜歡說話,開口比較多是嘲諷黛安娜。但也有例外——比方說這認識以來經常跟他喝酒幹架的小伙。
「你這次需要什麼?」劈頭就老規矩地直接問對方想進什麼樣的魔藥,畢竟只要開酒了,他們有很大機會到最後會變成拚輸贏。在那之前,得幫他把需要的東西都置辦好。
拉斯洛異常會喝、體術也好,更相當不服輸,對於平時沒機會打架的半龍來說是個挺好的練習對象。否則牠嗜血的本性有時候還真不知道往哪發洩,結果殺戮的慾望最後都變成食慾和性慾——這絕對是那女人封住牠本能的詭計。
聞言,拉斯洛這才想起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他往夾克裡的暗袋一摸,拿出一卷帶著泛黃而略有厚度的皮紙,上頭密密麻麻地寫著各種魔藥的名字,內容包羅萬象,更重要的是——記述的內容比上一次還要多了整整兩倍。
「嘿嘿,這次可是個大訂單哪!」拉斯洛將皮紙展示給眼前的龍人,表情看上去很是得意,笑起來的時候甚至露出了一邊的虎牙:「洛卡托斯堡的夫人五十歲大壽,打算舉辦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會,為此需要大量的變形藥水給表演助興。」
這正是混跡黑市的他所擅長的事,收集情報,總是比競爭對手早一步取得先機,一把獨佔所有最能賺錢的機會——即使動作慢了也無所謂,狡猾的男人向來不介意使點無傷大雅的小手段。
「其他的沒問題。變形藥水這個量的話,我們目前大概只有一半,你給我地址,我兩天後把剩下的送過去。」
尼德霍格接過對方遞來的皮紙,很快地推算庫存情況。拉斯洛此行確實給他們帶來一筆挺豐厚的訂單,不過理所當然平常沒存著那麼多變形藥水,那也就比照老樣子辦理而已。過去幾年他來拜訪時的訂單數量也是時多時少,多到庫存不夠應付時,尼德霍格就會晚些時日運過去給他——通常也不會讓他等太久。
「又給我帶來大訂單啦、親愛的拉斯洛,」對於森林深處的魔藥房,像拉斯洛這樣購入大量魔藥的客人本就不多,或許換句話說、小少爺可是魔藥房的大金主之一。「以前還只是專門跑腿,現在都可以出手這麼闊綽,親愛的拉斯洛真的長大越來越能幹了呢——」
溫柔的視線透過男人彷彿看到他身上那好幾年前多了些稚嫩的男孩,黛安娜的眼光多了些懷念。
正將地址抄寫至皮紙上,耳邊又傳來黛安娜溫柔卻帶點調笑的話語,拉斯洛浮誇地險些被自己給嗆到,明明在黑市裡已是能呼風喚雨的存在,卻總是在黛安娜面前聳得像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
「黛安娜大姐......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啦。」拉斯洛緩了緩後低聲說道,當時的他尚未在黑市裡取得地位,也未獲得妖精們的加護,只得在老大的底下幫忙跑跑腿混口飯吃,成天擺著一副臭臉裝狠,菜得不行還外加憤世嫉俗。
「算算恐怕已經有......五年?或者六年?」男人偏著頭細細回想著,年少輕狂的他沒少吃過苦頭,然而黛安娜的魔藥房卻是他開始賺錢的先機︰「這麼多年以來真的受了姐姐不少照顧呢。」
「差不多?你知道的,我已經活到連時間都不是很在乎了。」撐首看著奮筆疾書的拉斯洛,黛安娜的唇角沒有消去過笑意。過往第一次來到魔藥房的他,那張臉可說是一個臭到不行,至今都還讓女人印象深刻。不過時間久了,那份年少輕狂多上成熟的歷練,卻如同越陳越香的老酒般更有味道。
「別說我照顧你,是你讓我的生活更有趣了些呢。只是給尼德找食物和做魔藥而已,生活還是挺單調的。」毫不介意地談起她的過往——這對黛安娜來說並不是什麼禁忌的事情。有些交情的人大概都知道,當然包括眼前對她來說幾乎是男孩看到長成男人的拉斯洛。
接過尼德霍格遞來的紅酒杯,傾身作出了碰杯的姿勢。
「大姐您太客氣了,若不是有您的幫忙,我可能至今都不知道在哪流浪呢。」想起當初的經歷,拉斯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當年初入行的自己什麼也不懂,想要賺錢卻不得要領,到處找生意卻碰了一鼻子灰,到頭來只有黛安娜願意幫助他。如果沒有當時那段運氣,或許自己不用多久就會被迫要回到法爾卡斯家了吧。
拉斯洛也順手接過半龍準備好的紅酒,並朝著那人點點頭致意道謝,接著向前碰上了黛安娜的杯緣。玻璃杯的碰撞擦出清脆的而細小的聲響,在靜謐的森林裡格外清晰。
「敬我們的友誼。」藕色髮辮的男人又笑了起來,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的運氣或許不錯,在無盡又黑暗的世界中,他偶爾也能碰上像這樣的友善對待。
「敬我們的友誼。」
拉斯洛的話讓她想起了那對她來講並不算久遠的過去。
當那個男孩來找她說想把她的藥拿去黑市販賣,她並沒有太多猶豫就答應了。一方面是跟孩子打過的幾次交道讓黛安娜瞭解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另一方面則是覺得如果她打發時間作的魔藥能幫助孩子,也沒什麼不好,所以剛開始時甚至還跟拉斯洛講直接拿不用給錢。
結果被他大聲吼回來說怎麼可以絕對不行!
她嚇了一跳,但當下笑得很開心,因為孩子可愛的堅持。
跟著啜飲了一口,從鼻間幾乎要滿溢而出那葡萄的香氣。黛安娜喜歡喝茶也喜歡喝酒,那並不是因為它們嘗起來味道好,而是香味——畢竟她是朵花,自然也喜愛有著芬芳香氣的東西。
「你真是帶了好東西來呢,味道高雅但馥郁,是很頂級的紅酒。」
瞄了眼一旁的半龍,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從樣子看來牠也相當中意。
「大姐喜歡就好,我聽說這批紅酒釀造時,正值桑多爾葡萄二十年一次的尖峰產季。」拉斯洛跟著輕抿一口,經過長久的沉澱,葡萄的果酸味已消失殆盡,不僅味道圓潤口感也滑順,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看來葡萄園的主人說的是實話。
「說起來,今天也是老樣子嗎?」待在皮紙上簽完地址,拉斯洛收起自己的鋼筆,將皮紙對摺後以雙指夾起,遞給半龍人時愜意地交疊起雙腿,嘴角似是勾起一抹挑釁的笑。
「我無所謂,」聳了聳肩,尼德霍格接過對方遞來的紙後只瞥了一眼就收進懷中。接著優雅地把自己的紅酒一飲而盡後,給男人和女人的酒杯又添了新的。「我先去準備你要的東西,回頭拿幾支烈的來。」
家裡的酒幾乎都是拉斯洛帶來的,從可以享受果香的香檳到完全就是比酒量的伏特加都有。黛安娜是喝不了那種酒精濃度隨便都超過90%的烈酒,但對牠來說小事一樁——不如說牠更喜歡這種帶勁的。
小子要是露出那種挑釁的笑,不是想跟牠拚酒就是想跟牠過個幾招。
那種毫不做作的率直倒是令牠十分欣賞。
「要比喝酒啊、還是今天想打架了?」感覺對眼前的事情習以為常,黛安娜被紅酒染色的唇笑得更加艷麗。
「許久未見,總覺得筋骨都生疏了呢。」他深諳那人的本質,非人的另一半血統底下隱藏的是龍種的習性。互相較勁在他們之間幾乎要成了一種傳統,拉斯洛本就不服輸,何況這些切磋偶爾也伴隨著黛安娜對訂單的折扣獎賞,他說什麼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偶爾讓他放鬆一下,姊姊也比較放心吧?」拉斯洛邊笑著說道,邊從頸邊拉出一條以黑色細繩繫住的項鍊,墜飾吊著的是一枚金色的指輪,三顆水藍色寶石依序鑲嵌其中,淡淡閃耀著純淨的光芒。
那是他多年前從妖精女王手中接過的加護象徵,只要戒指在身,任何傷勢都能迅速復原。拉斯洛向來不介意讓黛安娜知道這些,他們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再說,沒有比我更適合這個任務的人了吧?」
「怎麼會有比你更適合的人呢?親愛的拉斯洛,」黛安娜拾起銀製的叉子,隨手戳了個方才跟台車一起推來的起司就直接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品味。
「我從來只擔心你們打壞魔藥房——」
還記得以前也偶有這種經驗,打起來的兩個傢伙不小心就波及她的魔藥房,尼德就算了不過比平常更加奴役牠而已,「修繕是有些麻煩,但可以看到拉斯洛穿著粉紅色的荷葉邊圍裙幫我洗魔藥瓶這麼可愛的模樣也挺好的。」
當然,相對應的懲罰之下獎賞也不少,直接打半價的訂單總是非常吸引人。
雖然她強調過很多次不是很在意那幾個錢,可認真到令人憐愛的拉斯洛每次都會用很嚴肅的口吻嚴正拒絕。
這也是他的優點,只是不免讓她開始煩惱起她的小紳士這麼認真的個性到時候是要怎麼找老婆,黛安娜還想跟迷你紳士玩呢。
突然被提起過往的糗事,拉斯洛面有忸怩,假裝給黛安娜倒起紅酒掩飾自己的失態:「這次一定會小心的...!」雖然每一次這麼說的結局都是相同的,喝了酒的男人們發起瘋來還有什麼能夠控制呢?
「另外...這個是這次的報酬。」待倒完酒後,試圖轉移話題的他側身從椅腳邊提起另一只手提箱,提箱的大小和裝置紅酒的那只相差不遠,但外型更顯得堅固厚實,深棕色的皮革上印有典雅的紋章,氣質不凡。
「這邊是關於魔藥的基本報酬,」拉斯洛左手覆上箱內左半邊排列整齊的金礦,右手從手提箱裡的另一側拿出了一個長寬約八公分左右的黑色絨布盒子:「另外,洛卡托斯堡的夫人特別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報答魔藥房的主人。」
「我沒和她提過關於魔藥房的事,不過夫人很有自信地說,能調製出如細膩溫柔魔藥的肯定是位女性。」男人微笑著打開了黑色的絨布盒子,裏頭靜靜躺著一條鑲著深藍色寶石的銀製項鍊。和拉斯洛得到的活潑水藍色寶石戒指不同,盒子裡的藍寶石深邃內斂又沉穩,和黛安娜的雙眼相互呼應著:「她讓我在幾個礦石中挑選,我看來看去,還是覺得這個最適合大姐。」
「我親愛的小紳士,你可得把這心眼用在未來成為你另外一半的幸運女孩身上。」黛安娜無奈卻又喜悅的勾起嘴角。明明就沒有談過戀愛,卻能為女士挑選最符合她們的飾品。她深深感覺要是能再習慣點跟女孩接觸,她們家拉斯洛肯定很受歡迎。
親吻自己的手指後,黛安娜僅一個揮手就將皮箱內一半的黃金飄到貯藏室去——並不單使用於煉金術,礦物也是做魔藥的優秀原料。可惜關於煉金術的知識她是幾乎沒有,所以拉斯洛帶來的金礦通常拿去城裡換些小錢採買、再不然入藥、或是請工匠鑄些武器來用。
另外半盒金礦則暫時飄到邊角,估計就是等會兒的賭注。
桌面除了酒只留下那美麗的深藍寶石項鍊,黛安娜的紅脣印上自己的手背,一瞬間就從原本普通農婦的打扮換成了一身全黑的長禮服,不但低胸還在大腿處開了個衩,是她相當中意的一件衣裳。撥開黑色長髮裸露白皙的頸肩,她微笑攤開了雙手。
「既然是你挑的,那可就得由你親自為我戴上了,親愛的拉斯洛?」一反方才溫柔時而惡作劇般的笑靨,現在倒是完全符合魔女般妖美冶豔的打扮和表情。
「失禮了。」拉斯洛從桌邊起身,以右手手掌覆上左胸,稍微傾身,給黛安娜行了一個騎士禮。作為法爾卡斯家的次子,自然是懂得各種貴族間的禮儀,雖然需要隱藏身分的他並不經常在人們面前這麼做,但是在面對黛安娜時,他不需要有所隱瞞。
他緩步繞到黛安娜的身後,接著把手上那雙黑色皮手套給摘下,再將絨布盒子裡的銀鍊輕輕取出,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正如我的想像,深色的藍寶石項鍊很襯您。」
從頭到尾她都閉著眼睛,直到拉斯洛的最後一句話傳來。
即使睜開了眼也看不到自己的模樣——其實不用看,畢竟相信他的眼光。金屬導熱快速的特性令黛安娜感覺脖頸一陣冰涼,她相當滿意的上揚嘴角。
「謝謝,那也是我們親愛的拉斯洛選得好。」她輕輕拍了拍站在自己身側比以往更加可靠的手臂,驕傲地像是在跟眼前來人炫耀自己的弟弟——還是該說孩子?
「你說是吧、尼德霍格?」
不遠處就看到拿了兩瓶酒和一只全黑皮箱的高大身影接近,紅色的眼很快地掃過黛安娜,「還行吧,不懂妳為什麼大白天的穿得像要去夜宴一樣。」
「當然是為了要襯托親愛的拉斯洛送我的小禮物呢,你這條龍還真是沒有審美觀。」
一如往常,只對她一個毫不留情。不過她也習慣了,努了努嘴就繼續審視黑髮男人的動作。
把酒放到桌上,還是人形的尼德霍格沒理會黛安娜充滿諷刺的挑釁。將皮箱放到台車並打開——內裡躺在寶藍色絨布上的,是擺得整齊的各式魔藥。彩色玻璃瓶罐折射太陽的光線顯得特別晶瑩透亮。
「你知道的,這底下還有很多層。」魔法就是好用,這個看來不大的皮箱深不見底,把拉斯洛的訂單全裝了進去。而且還輕得不可思議,等要把它帶走時還能直接就放進口袋,真省事。
「除了不夠的那一半變形藥水之外都在裏頭,你可以慢慢點貨。」
語畢,沒等藕色髮男人的回應,尼德霍格逕自開起方才那兩瓶金色外裝的酒,相當強烈的味道直接瀰漫在空氣中,把周圍本來的花香也都覆蓋過去。
看來是頗厲害的酒,黛安娜不禁在心裡感嘆真虧這兩個能喝這種東西。
「哪裡的話,沒有合適的主人,何以展現珠寶的高雅。」拉斯洛微微頷首,像是象徵一個儀式的結束,男人重新戴回暫時紮在腰間的皮手套,他知道接下來是自己熟悉且擅長的環節。
「點貨什麼的待會再說吧,現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嗎?」拉斯洛揚起嘴角,抬起腳步踱回自己的位置上,不疾不徐的動作沒有掩蓋他眼裡的跋扈:「這次賭什麼?」
他們的老規矩,拚酒打架贏得報酬。對人類而言與龍人爭鬥或許不是個明智的選擇,然而對於擁有妖精加護的他來說,沒有什麼不是值得賭一把的,他向來是個大膽的賭徒。
「你這次應該沒時間留下來洗玻璃瓶吧,我也不想打壞魔藥房還被黛安娜叫去搬磚頭。」看向現在一整個就是華麗的女人,只見她笑得美艷卻不懷好意。牠知道女人不介意牠輸,因為明明會魔法卻喜歡看牠被勞役,但牠又偏偏違背不了主人的命令。
「下次再跟你過招,今天先喝。」
「賭注估計就那個了。」指向方才被放到旁邊的金礦。
「沒錯喔、」簡直像心有靈犀一般接著尼德霍格的話語,「親愛的拉斯洛,拚贏的話那些你就帶回去吧,這次收一半就行了。」雖然黛安娜實在覺得全部帶回去也行。「輸了的話就照原本來而已。」
男人看著桌上兩瓶烈酒,「先喝掉一整支的贏。」而女人則用她纖細的指敲著瓶,發出清脆的響聲。「我相信你知道,這些都是你拿來的好酒呢。」
黛安娜笑著喝了一口自己的紅酒,「親愛的拉斯洛應該知道有多烈。」
拉斯洛看向桌面的兩支玻璃瓶裝的烈酒,心裡暗想恐怕這要比和龍人打架來得更瘋狂了。這酒確實是自己所帶來的,好些日子前從南山的山賊頭目手上得到,據說是取當年度最好的黑麥釀造而成,經過二次蒸餾,不兌一滴水,只有血統最純正的矮人族能夠把它當水喝。
即便如此,拉斯洛對自己的酒量還是有些自信的,他的生活裡向來少不了酒精,打他自法爾卡斯家出生起,品酒就是他的貴族家教中的必修課。至於在黑市裡的那些日子——找人談判時三支萊姆酒算是起標價。
「看來就算不打架你也夠瘋啊。」他勾起嘴角,伸手撈過其中一瓶烈酒,示意自己已經接受挑戰,甚至還有閒情逸致挑釁對方:「放心吧,醉倒了的話,我會代替黛安娜大姐把你扛回屋子裡的。」
「呀、真可靠,」黛安娜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條全黑色的絲質小手絹,歡快地揮舞著,「還省去了我用魔法的麻煩,親愛的拉斯洛真是貼心呢。尼德也加油啊。」
這女人絕對沒在幫他打氣,尼德霍格在心裡白了一眼。
對上拉斯洛的視線,兩個很有默契地幾乎是同一時間拔開了軟木塞——
開瓶的一瞬間,瓶口一陣強烈的酒精味撲鼻而來,光是用聞的就薰得拉斯洛頭昏,他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舉起酒瓶一股作氣灌進。高濃度的酒精從喉間順流而下,所到之處都是炙烈的燃燒,才喝沒幾口拉斯洛就被迫停止,他趕緊將酒瓶放回桌上,才能勉強止住即將到來的後勁。
酒瓶裡的水位也不過就下降了那麼幾吋,感覺卻像是喝了半瓶的白蘭地。拉斯落喉間發熱,趕緊偷偷抬眼查看一下對手的狀況,怎麼能才剛開始就輸了陣仗。
剛開始還是挺順利的。
該說不愧是小子帶來的酒嗎?尼德霍格抓著酒瓶毫無章法直接灌進喉頭,在感到不適之前就先喝了不少。當他放下酒時對上藕髮男人的視線,看起來是牠稍微領先了點吧——可惜這樣的優勢也沒持續太久。
後勁上來得很快,估計是牠喝得有些猛,到中半段、速度就稍微慢了下來。那股燒灼的熱開始在食道蔓延,讓尼德霍格不禁皺了眉頭。
見對方的酒瓶水位比自己還要更低,察覺到落後的拉斯洛不甘居於下風,未待喉間的燒灼感完全消退,又舉起酒瓶汩汩往嘴裡灌。不服輸的他這次沒再客氣,已經習慣這酒味的拉斯洛更是大口大口的喝著,為的就是趕上眼前那龍人的進度。他並不一定非得要贏得那些獎賞,而是純粹為了那鐫刻在他骨子裡不服輸的個性。
他雖然討厭提起那個家的名字,但魔法師的偏執恐怕是一脈相承。
拉斯洛放下酒瓶稍作休息,瓶裡還剩最後三分之一的酒,他略帶喘息的斜眼看向對手,即使正努力壓下反胃的感覺也要出聲挑釁:「怎麼樣?現在向本大爺認輸的話還來得及哦。」
尼德霍格也停下了。
聽了挑釁但不以為意地看向表情似乎還有些餘裕的拉斯洛,很明顯地對方的氣息紊亂,一點也不像是非常輕鬆的樣子。跟牠應該是五五波吧、那麼勝敗就看最後這一口氣誰能撐到底。
深吸一口氣,尼德把最後的酒咕嘟咕嘟的吞進喉嚨。只是沒想到這酒的那股勁頭在最後幾乎從牠的胃裡翻騰上來,勉勉強強把一整瓶清空,牠抓著酒瓶直接倒置,只見沿著玻璃內壁滑落出來的僅有一兩滴,證明牠確實喝乾淨了。
同時也整個人成大字型倒在院子柔軟的草地上,陽光還真是刺眼。
沒想到眼前的對手竟還有灌下剩餘的酒的餘力,事已至此,說什麼也不能在這半途而廢!見半龍又拿起酒瓶,拉斯洛也隨著對方將酒就到了自己嘴邊,雙眼發紅,猛地就把裡頭的餘量給悉數飲盡。
「咚」地一聲,男人與半龍同時將手中的酒瓶倒放至圓桌上,瓶身與桌面敲出一道沉悶的響聲,尚未有人說出任何一句話,龍人便躺倒在了一旁的草地上。拉斯洛見狀本想起身叫嚷,誰料這話都還沒到嘴邊呢,他便雙腿一軟,也臥倒在了腳邊的青青嫩草裡。
「平.....唔、」他虛弱地抬起眼,整個人的聲音都悶在手臂裡,模糊不清:「平手......」
「這真是、」黑髮的女人拖著華麗的黑色禮服蹲下身,看著躺在地上的兩個大男人。白皙的手指撐在臉頰旁,表情看來有些煩惱。「傷腦筋,我還指望你們誰能幫我把另一個搬進去的,這下子我得自己來了。」
長嘆一口氣,黛安娜整個人坐到地上。她心愛的禮裙沾了不少落葉和碧草,看來得讓這隻半龍好好地從頭給她手洗到風乾。至於拉斯洛嘛、看在給她送了個這麼好的禮物分上,剩下的金礦還他一半吧。
尼德霍格看到身子逐漸往牠們靠來的黛安娜,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可牠現在也動不了——知道女人接下來將要做些什麼,半龍認命的闔上眼。
低頭下去分別親吻了尼德霍格和拉斯洛的臉頰,黛安娜站起身拍掉裙上的雜物,然後往磚瓦房走了進去。
身後跟著浮游起來的兩個大男人。
迷迷糊糊中拉斯洛半睜開雙眼,視線所及卻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視野,猜想到發生了什麼的他試圖動動四肢,卻是無力的連根手指都舉不起來。腦袋昏昏沈沈的感覺尚未離散,他能感覺到自己很快又將昏過去,只得在意識再度消失之前,艱難地從嘴邊擠出幾個咬字黏著的破碎語句:
「黛...黛安娜大姐......又麻煩...您...了......」拉斯洛用盡僅存的力氣稍微轉動脖子,發現另一側的半龍人也被以同樣的姿勢懸在空中,看來這次誰也沒贏,彼此都糗了一回......雖然這恐怕病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還是孩子呢、」聽到拉斯洛的聲音而轉頭,黛安娜笑了下、然後看著他又闔上眼。「都叫我姐姐了,照顧弟弟當然義不容辭啊。」
她可以想見酒醒的時候,尼德霍格的臉會有多麼的臭,而拉斯洛的臉會有多麼的可愛。
今天依舊是和平的一天。
ーFIN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