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iana
Nidhoggur
魔藥房訪客-13 鉑金海
魔藥房還是一如往常的安靜。
今日的黛安娜跟平常有些不同,天氣不錯、但她沒有在門前那張小圓桌喝茶,而是在她的小房間裡製作魔藥。雖說這是快要變成她本業的興趣,黛安娜花在製作魔藥的時間非常隨興,都是想到就進房工作,沒有什麼固定的工時。
通常她不會讓其他人進入她的製作魔藥小房間,一方面是魔藥的材料太多了,另一方面是如果因為碰撞或意外出問題也很麻煩,所以只有這個房間是謝絕其他訪客。還有就是在裏頭的時候,除了有客人來訪或是緊急情況都不會出來——這已經跟尼德霍格都交代好了,相信牠會懂得把握分寸。
她推了一下眼鏡——對、眼鏡,她的視力好得很,只是作為些許在噴濺的魔藥下保護眼睛的作用,才會在製作魔藥時戴起。
可惜這樣的平靜再過不久就會被打破。
叼著一根沒有被點燃的捲菸,鉑金海踩著高跟鞋穿過這片森林。這趟旅程只不過是她一時興起——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待在家中製作菸草讓她感到無聊,再抽了幾根菸後,女子抓了抓自己隨性亂翹的短髮,就這麼換上一身黑衣出了門。
大概是是命運使然,她因為閒不住而出門,在路上遇見了意想不到的人,被委託了一件只要往旁邊多走幾步路就能辦到的小事。有了天時和地利,現在似乎只差了人和,這一切就能完美解決。
所以那雙黑色的尖頭鞋轉了個方向,直到它的主人看見了那棟在森林中的小屋才停下腳步。
「啊。」
像是想起空手拜訪似乎是件失禮的事,鉑金海左右環顧四周,最後彎下腰從腳邊的草地上摘下一株黃色的小花。
「盛開吧,親愛的。妳會是這方圓百里內開得最鮮豔、最美麗的一朵花。」
手上的波斯菊像是有所感應,原先已經展開的花瓣因為持有者的魔力又舒展了幾分,菊黃色的軟瓣甚至比以往來得豔麗。看著手上的成品,她滿意地彎起嘴角,這才走進那棟房子,輕敲木門。
「黛安娜,妳在嗎?」
彷彿是反射動作般,守著魔藥房前台的尼德霍格在聽到木頭清脆的敲響聲後,很快就打開了門——然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她在工作,要等嗎?」
這個身高比自己矮上十幾公分、看起來有些男性化、第二性徵卻相當明顯的魔女,跟黛安娜認識也有一段日子,尼德霍格的記憶力算是不錯,因此並沒有忘記來人是誰。
但牠的回答依舊簡潔、語氣依舊平淡,甚至能感受些許冷漠,不了解的人可能還會認為牠心情不好,其實這才是牠的普通。
「啊啦,尼德霍格,好久不見了。你看起來還是這麼帥氣。」面對前來應門的男子,鉑金海仰起頭精準地喊出對方的名字,「都走這一趟了,當然要等。」
她笑著踏入友人的小屋裡,看著那個留著一頭黑色長髮的使魔將門闔上。
「對了,這是禮物。」像是終於想起手裡的花朵,女子待尼德霍格走近時,伸手將那枝毫無裝飾的波斯菊舉起,湊近問道,「如何?這花開的還不錯吧?」
那雙銀灰色的瞳孔內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像是在期待面前這個木訥的男子會給出什麼樣的回答。
牠一點也不遲鈍,很容易就發現魔女那些許戲弄的心思。看了一眼那盛開得正燦爛的花,尼德霍格毫不在乎地閉上鮮紅眼,轉身踏入廚房,也順便前去知會主人有個臨時到來的訪客。
既然都說來者是客,還是必須要招待。半龍沒花太多時間就準備好茶水點心放置在前室唯一一張精緻雕花的矮桌上,而後一言不發回到前台繼續閱讀方才被打斷的書籍。
被無視的魔女也不惱,畢竟他們兩個稱不上是多熟悉——甚至連點頭之交都說不太上。鉑金海收回手,讓鮮花在指尖轉了幾圈輕嗅那淡淡的花香後,逕自走到那張桌前坐下,倒了杯茶給自己,等待友人從魔藥房中走出來。
這個地方的擺設就和過去沒有什麼兩樣,窗明几淨,木製的魔藥架上擺滿了各種形狀的試管和玻璃瓶,雖然沒有過多的裝飾,但就是這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魔藥瓶讓這兒顯得充滿生氣。
即使尼德霍格來通知有客人,她還是跟平常一樣悠閒,把手邊的魔藥整理好、還把自己身上到處沾染的魔藥也都弄乾淨了之後,才出來前廳。
「鉑金海、」一身普通的湖水藍長裙配卡其色的長外衣,黛安娜踩著如貓般輕盈的腳步坐到魔女對面的位置。「怎麼來了?」一如往常勾起溫和的嘴角,她執起桌面的圓潤茶壺也為自己添了杯新茶。
「黛安娜。」黑衣的魔女抬起頭,笑著喚了她一聲當作招呼,舉著才喝到一半的茶杯,悠然道,「我剛好來到這附近,想說順道來看看妳。」
這當然不全是真話,不過鉑金海還是毫不心虛地說了出口。依照友人對自己的了解,想來也能猜到她的來訪理由絕對沒有這麼單純。
「對了,這是禮物。」她將放在一旁的花朵拾起,遞給屋主,「剛才在外面看到的,我覺得和妳的魔藥房很搭。」
依照過去交情看來,鉑金海肯定是有些什麼目的才來她的魔藥房吧。雖然不清楚她想做什麼,這裡還是老老實實接受訪客的禮物才好。
「謝謝,很漂亮。」在她手中盛開的波斯菊讓她想起也好久沒看到這花,或許來人還記得自己喜歡花吧?那可真貼心。親吻花朵後,只見它飄到尼德霍格所在的前台,穩妥地插進了先前還有些鈴蘭的花瓶。
尼德霍格連看也沒看。
「話說很久不見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鉑金海聳肩,啜了口茶後,將杯子放回碟子上,有些無奈的往後倒進椅背中。
「你知道的,我們漫長的生命讓生活要有趣起來其實不容易。最近還是會去探索依些新的煙草植物,只是要走的路程也越來越遠了。」
因為認識的地方越多,菸草製造者想要挖掘新的品種就得要繼續往更遙遠的內陸探詢,原先只要一周就能來回的旅程所耗的時間已經漸漸拉長到半個月的時間。如果再這樣下去,自己大概會和其他家人一樣,過著長時間在外流浪,不再回家的生活吧——她模糊地想道。
「對了,不過最近倒是因為臨近集會,發生了許多有趣的事情。」鉑金髮的魔女咯咯笑了起來,「妳這裡應該也有察覺吧?」
「是啊、認識新朋友的機會增加了不少呢,」藍黑色的魔女悠然品味著自己手中的茶飲,看來加了些薄荷是正確的決定。「集會的話,倒是還沒決定要不要去。」
她一直都是如此自由,隨心所欲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即使此次的集會是人生首次的體驗,對她而言也沒有非要參加的必要,因此她還在觀望情況。
雖說最近一些關於大魔女的奇妙委託,她也都讓尼德霍格去完成了。
聽到她的話,鉑金海有些訝異的眨眨眼,「啊啦?居然嗎?我倒是蠻想去的。」
「這麼久以來耳聞大魔女的盛名,還挺好奇她到底是何方神聖。」女子偏過頭看著十分閒適的老友,像是又想到些什麼,張口問道:「妳以前沒有遇過集會嗎?我記得妳已經存在很久了……六百年?」
同樣身為女性,鉑金海一點也都不覺得談論年齡會是件危險的事,只是一時遺忘不遠處還有位安靜閱讀的男性存在,就這麼大咧咧地脫口而出。
「六百年跟其他魔女比起來也不是什麼很長壽的數字。」倒是挺不在意地回答鉑金海,黛安娜令人捉摸不定的心情跟她隨興的做事風格一樣。不過今天看起來心情還不錯,所以並不是很在乎被問到女性感覺最在意的年齡問題。
「那時候沒興趣,就沒參加了。」想想那段時間她還跟尼德霍格到處流浪,哪裡有心情參加集會?雖然之後就建了魔藥房安定下來,但也因此錯過前次的魔女集會。
尼德霍格看來也對她們的談話內容沒有很上心。
「這樣啊。」鉑金海點頭,看上去對於黛安娜做出這樣的回應一點也不意外。
過去和對方有著親密關係時,對這位舉止隨興卻保持著優雅的同類就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也清楚對方說沒興趣就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會有什麼特別隱情。
「那這次如果妳想去的話再跟我說吧,說不定到時能一塊行動。」
「知道了,會記著的。」她並沒有明確拒絕也沒有明確答應鉑金海的提議,因為她知道自己陰晴不定,所以也盡量不跟人有什麼樣的約定。就算有,那多半也都是逢場作戲般的客套。黛安娜將茶杯放回杯盤並放回矮桌,有些慵懶地靠向沙發椅背——「所以,妳來這裡是要做什麼呢?」
勾起冶豔的嘴角,她想閒話家常也差不多可以結束、該進入正題了。
鉑金海聞言知道屋主想進入正題了,這才坐起身來,「差點忘了……我剛才在外頭遇見守墓人,被委託了一件苦差事。」
三十六條腿、十個頭、一種鳥類、兩種以上的草食動物……她扳起手指依照委託人的要求一樣樣數著,而後有些誇張地嘆了口氣:「聽上去很麻煩對吧?我原本不想答應的,但她直接給了我酬勞,告訴我大魔女可能喜歡向日葵的眼淚。」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她的面容看起來也不是真的很困擾。
「妳需要幫忙的話,我能讓尼德去幫妳。」瞥了一眼在看書的自家使魔,只見後者沒好氣地回看她一眼,就又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書本上。
「但我感覺妳不太需要?」
從女人精緻的面孔上讀出來的表情讓她如此判別。
「要啊!」鉑金海苦著臉道,「這麼麻煩的事,一個人會是多無聊……人多比較有趣嘛。妳也一起來吧?」
說到最後,她才吐出自己跑了這一趟的目的。不過知道黛安娜向來對這類打打殺殺的事情不感興趣,還特地搬了個美化的藉口出來——儘管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當作散步,呼吸新鮮空氣也挺不錯的,外頭風光正好呢。」女子目光轉向前台上擺著的花瓶,裡頭鮮黃的波斯菊依然開得艷麗。
她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好啊、」興許對方是覺得寂寞,黛安娜笑了笑,天氣是挺不錯、或許出去走走是不錯的選擇。雖然狩獵這種事情她自己是不太動手,可看場秀她是很樂意的。「聽到了吧、尼德,你得放下你可愛的書本了。」
「......知道了。」
內心一邊抱怨麻煩,一邊將他的書好好收起。狩獵的話估計又是要牠去殺些什麼了,動物是無所謂,壞人也能拿來磨爪子,別讓他去殺一般人就行。
見狀,鉑金海笑咪咪地將面前還溫著的茶水喝盡。
「太好了,想來任務應該能很快就達成。我們能一起散散心,守墓人也會得到她想要的。」她放下瓷杯,扯緊了肩上的黑色大衣起身來走到屋主身旁。
交叉雙腿,膝蓋微曲,女子對那黑髮幾乎已經委地的老友伸出手,望著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眸,一如過往所習慣地溫聲道,「走吧?」
沒有躊躇地將自己的手放置對方掌心,自然地如同呼吸一般,黛安娜起了身,跟著只比她矮些的金髮魔女走出自家的魔藥房,身後還有只心情不太好的半龍。
涼爽的風迎面而來,陽光普照卻不讓人感覺太熱的天氣。要不是如此,太熱的天她也不想出門。
「妳打算去哪狩獵?」做事情毫不拖泥帶水的她直接問了核心的問題。雖說對自家附近的森林還算是瞭解,但她不知道老友今日的心情會想用什麼當獵物。
「這個嗎⋯⋯」如往常般穿著全身黑的魔女一手拽著外套,避免它被風吹掉,另一手十分隨性地插在腰側,按照直覺所指的方向,隨意地下了決定,「我們往南邊走吧,那裡在下風處,應該對我們是有利的。」
黑髮魔女舉手投足間自然散發的優雅,相較於鉑金海中性打扮營造出的率性顯得氣質更加突出。她並肩和黛安娜走在一起,雖然靠得極近,但沒有多餘的肢體接觸,風格各異的兩位女子因為這樣默契,使得這個畫面從遠處看來出乎意料的和諧。
「我們先捕捉鳥類和草食動物,之後再來湊頭和腳的數量吧。」她說出自己的想法,一面暗忖這個任務雖然不難,不過還挺考驗算數的。
「可以啊,我沒什麼意見,反正尼德會解決的。」興許是與眼前的魔女認識已久,黛安娜很不介意地直接把自家使魔搬出來借對方使用。而被點到名的人形半龍瞥了一眼主人後嘆了一口氣,沒要牠去殺人確實幫牠不少,但還是時不時要牠去狩獵。算了,至少當磨爪子,雖說牠不喜歡殺生,但什麼也不做也只會讓他在滿月的時候更加嗜血而已,既然如此不如平常就適當地見些血,才不會到時候積累太多壓力——事實上牠以前也曾試過忍耐不殺生,結果卻在滿月之夜血洗了一座城。有了那次經驗,牠平常也開始習慣要偶爾讓爪子染血,即使是牠最恨的事情也得去做。
「草食的話、那兩隻兔子應該行吧。」指了指一旁跳出的兩隻可愛小動物,可愛是可愛,但黛安娜並不會這樣就給予其他憐憫。「妳要出手嗎?」
順著她的手看去,果然有一對灰色的野兔在草叢旁覓食。或許是因為陌生人們距離他們還有些距離,所以即使聽見不屬於這兒的聲音,也沒有馬上跑離原地。
鉑金海點點頭,不過仍然站在原處。
「他們吃的草帶有毒性,兩隻兔子在死亡後會飄到我面前。」低沉的女嗓這麼說。
果然不到半分鐘後,兩位魔女的面前就多了兩具癱軟微溫的小屍體。和黛安娜對視一眼,她有些無奈地聳聳肩,「我自己出來打獵的話就是會這麼無聊,所以才想找人一起嘛。」
從皮褲口袋中摸出把鋒利異常的小刀,這是她在野外生活時用來處理獵物屍體和削木頭的工具,平常都隨身攜帶著,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妳身上有試管瓶或其他小瓶子嗎?」鉑金海在下刀前像是想到什麼,抬頭對著有人問道,「我要裝他們的血。」
「喏、」很快就從自己的長裙暗袋裡摸出空玻璃瓶,那個異樣的空間裡總是裝著許多魔藥,還有以防萬一用的東西。至於有哪些東西——好奇的話可以問問她本人,黛安娜是沒有什麼祕密的。將瓶子交給鉑金海後稍微退遠了些,並不是害怕這種利刃劃破毛皮的場面,單純只是不想讓血液濺到自己身上。儘管她知道金髮魔女的動作一向乾淨俐落,還是下意識地移動腳步。
一旁的尼德霍格則是隨意地宰了一隻鷹和一隻鷲,隨興地將其放在地上。
「謝啦。」就像長年在外的旅人會隨身攜帶一把小刀,作為擅長熬煮魔藥的魔女隨身帶著各種容器似乎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鉑金海熟練地劃開小動物的脖子,將微溫的血液連同刀尖搗碎的肉沫裝滿整個瓶子。雖說委託人有明說只要幾十克的材料,不過對數量單位毫無概念的她寧願多裝些,省得少了什麼,多的再讓對方自己倒掉就好。
處理完兔子,接著是半龍獵下來的鳥兒。因為屍體放太久血就會凝固,她只得跟在打手身後處理後續作業。
「這樣……就有四顆頭和十條腿了。」接過黛安娜再次遞來的瓶子,她開始拔鳥毛——好接血和取肉。
「妳還有六顆頭和二十六隻腿,」隨興地靠在一旁樹幹,黛安娜交疊著手臂看著眼前的肢解秀。說起來陸上的動物怎麼就沒有腿多的?抓隻章魚或是海怪說不定能一口氣解決——但鉑金海應該不會想要弄濕她的皮衣......有些事情比起用魔法,自己的雙手還更加值得信任。黛安娜很無所謂地想著。
「尼德就趁、」
「什麼?」
藍黑色的魔女甫一轉頭,高大的男人倏地遮蔽自己的視線。只見他抓住馴鹿的角,輕易地就將沒有生命氣息的幾隻動物堆在一旁——少說有四五隻。牠有些疑惑地看向叫喚自己的女人。
「找我?」
「......沒事,」她攤了攤手,自家使魔果然是挺機靈,不用說什麼就自己去把要的東西給打來,而且還不花時間。「這樣大概就只剩一兩隻了。」
「效率真高。」鉑金海感嘆了一聲。原先在她的計畫中,邊散步邊狩獵大概得花上一小時左右,如今根本還不到預想中三分之一的時間,他們就差不多能收工了。
隨著重複的工作進行多次,魔女放血取肉的效率也越來越高,沒一會兒就跟上半龍狩獵的速度。只是看著地上不斷增加的屍體,她有些困擾地將小刀隨手插入土中,站起來活動了因為久蹲而僵硬的身體。
「這些獵物當我們的晚餐好像也太多了,妳家使魔願意笑納嗎?」鉑金海問。
「要嗎?」側身問了正在舔著自己沾滿血液手爪的尼德霍格,後者僅是無所謂般的闔起眼轉走視線。僅僅這個動作,黛安娜就知道牠默認。
「給牠吧,牠會想辦法的。」除了吃,牠還是個大廚、工匠,這些東西能做的事情可多了,料理、武器、魔藥材料,相信半龍會發揮這些動物的最大價值。
「尼德霍格很任性,但妳知道牠一直都挺好用。」無奈地勾起嘴角,若是一條完整的龍大概就不會這麼心細手巧了,或許該感謝詛咒不夠完整?「剩下的妳打算找什麼?」
其他湊數的也差不多了,她想金髮魔女最後說不定會想找點有挑戰性的獵物。
「確實是很好用。」鉑金海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離開地方向,「如果我的使魔能有他一半好使就好了。」
不過想當然,這種話她也只是說說而已。帶有龍族血統的生物可不是這麼好找,即使發現了也很難讓他們心服口服地被驅使,畢竟龍都是群心高氣傲的傢伙——即使使沾了一點血緣也一樣。
再次低頭看了眼地上成堆的屍首,她稍微數了數,目前只差一顆頭十隻腿。
能吻合這個數目的動物,鉑金海目前只想得到一個。
「我以前聽驛站老闆說過……無盡之海裡面有種烏賊,體型就和龍差不多巨大,張嘴能吞掉半條鯨魚。」
「哼嗯——」倒是很不在意地聽著鉑金海的話,跟龍差不多,那應該會比現在的尼德霍格還大吧?畢竟現在還多半是人型只有手爪是龍的牠大概就是人類的身高,擺在人類男子裡面並不算矮,可就算變回半龍也相去無幾。狩獵這種事情、黛安娜不會強迫自家使魔變回龍,她知道尼德並不喜歡身為龍的部分,只是勉強自己去接受、甚至與之共存。除了滿月之夜無可避免的牠定會回復成原型外,黛安娜從沒有命令或是強行施法讓半龍變回完整的樣子。
「挺有趣的,做掉吧。」
大又如何?尼德霍格可不是泛泛之輩,她做為主人是再清楚不過的。即使沒有完整的龍那般強大,力量上來講也是綽綽有餘了。躲在水裡的烏賊?雖然自家使魔飛不起來,但只要抓到那些擾人的腳就能瞬間把獵物拖上岸——黛安娜認為這對半龍來講一點也不是問題。
「......」 當事者只是嘆了一口氣,可以的話牠並不想浪費多餘的體力,單純打打普通的動物練手就夠,為什麼還要給牠找事情做......可也拿了這些肉,沒道理就不幫人。
「帶路吧,鉑金海小姐。」
大概是今天第一次叫了金髮魔女的名字,牠並不討厭對方,只是有時候不知道該用對待男性還是女性的方式與鉑金海相處——禮貌上還是稱呼為小姐就是。
打扮中性的魔女爽朗一笑,邁開腳步往東南方走去。
無盡之海對於這片大陸的居民來說大多是陌生的,除非需要遠渡到其他地方,否則一般情況下並不會特意來到那片一望無際的岸邊。
離開了森林邊緣,眼前趨漸平坦的大地失去了綠色種族的庇護,露出表面深褐色的皮膚。從岩地變成碎石,最終成沙鋪在與大海的交接處,濤濤浪潮來回拍打著它們,棕色的沙灘重複著被染上墨色——接著隨著海水離去逐漸變回原本顏色的輪迴。
嗅著濕鹹的海風,鉑金海將被風捲亂的瀏海壓在耳後,轉身對兩人道,「糟糕,我剛才想到一個問題。那些巨大的魷魚好像都生活在深海裡呢。」
雖說這確實是一行人出發前沒有考慮過的問題,不過眼下有兩位魔女加上一隻半龍,再怎麼大的事到了她的眼裡似乎都能像這樣一笑帶過。
「怎麼辦?要淺下去把它拖上來嗎?」她問。
「放個餌去吸引它們游上來感覺比較不費力。」雖說也能讓半龍潛水到深海去,但牠畢竟是火龍,長時間待在水裡還是不利於行的。就算給牠施些特別的術式,那也容易消耗魔力,黛安娜本就不是說有特別強大魔力的魔女,而且潛水下去多浪費體力?她做事情喜歡更快更簡單更有效率些的。
「或是變條可愛的女性去引誘那些海底生物也行,加點魅惑用的魔藥什麼的就會自己跟上來了,說不定還能引來一大群。」
看著自己磨得發亮的指甲顯得有些無趣,「我不想在這兒待太久,海風搞得我很不舒服。」長而美麗的黑髮被吹亂,還變得有些糾纏,黛安娜親吻了手背才讓可憐的髮絲們回復原狀。雖然這些都是能解決的事情,可她還是感覺挺麻煩。
她就是如此隨心所欲。
這樣的態度如果是從陌生人的角度來看可能有幾分輕慢,不過熟悉女子脾氣的鉑金海來說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對於朋友向來有求必應的她聳聳肩,無所謂地道,「要加快進度的話還不簡單。」
看向那片深藍的海面,魔女張口:「巨型魷魚感受到我們的惡意,幾分鐘後就會游上來了。」
其實不管是任何事情——從接下守墓人的委託開始,到找尋獵物,殺死獵物,這中間所有繁雜的工作都能靠她的雙唇解決,不過如此一來就太無趣了。鉑金海原先也不打算靠自己的能力狩獵,只是既然陪著她來的夥伴發話,那也只得稍微配合。
否則萬一黛安娜一個不快,直接帶著半龍離開的話,那她隻身面對海中巨獸可討不到太多好處。
「準備準備吧。」提醒著尼德霍格以後,鉑金海脫下身上的大衣轉身面對黑髮的女子,笑嘻嘻地問:「幫我拿一會兒?親愛的?」
或許是知道鉑金海終於要認真了,本來還顯得興趣缺缺的她閃起驚喜的眼光。接過金髮魔女的大衣沒拿好反而披到自己身上,黛安娜的指尖抬起對方的下顎俯身就是一個親吻。
「可別讓我太無聊、親愛的?」
她笑了開,但嘴角的弧度明顯充滿黑色的期待。都大老遠來到海邊,還受了海風的氣,怎麼能這樣空手而回?至少也要看場讓她滿意的秀才行。尼德霍格看到露出那種表情的黛安娜就知道這事情恐怕很難簡單解決,不搞得華麗一點主人恐怕是會拗起脾氣——算了,大獵物要牠慢慢的打細細的切也是在為難牠,既然黛安娜想看牠也恭敬不如從命,放開手腳來搞事還比較好做。
從已經變化的手爪開始,尼德霍格很快恢復成半龍的模樣,血色眼球裡的細長瞳孔蘊藏狂氣,看來已經準備好要大開殺戒了。
這大概是認識這對主僕的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場面,鉑金海雙目含笑地別過友人,轉身往前直到踏入潮間帶。
分不清楚此時到底是漲潮還是退潮,不過翻騰的海水一波波捲上高跟鞋底部,在淺色的沙灘上製造出越來越大片的深痕。她看著和自己一同站在前線的半龍,吸了一口氣,張開雙手,任由撲面而來的海風拍打紗質寬袖。
「結冰。」
富有磁性的嗓音一落,以魔女為中心,大片的冰層從她腳下蔓延開來。
由遠而近的海浪似乎在抗拒這個不自然的法術,但在還來不及打碎結冰的板塊前,怒吼的浪濤也在瞬間被定格,成為冰原上崎嶇的地貌之一。而造成大海如此洶湧的元兇——巨型烏賊正好在冰層擴張到百尺的範圍時浮上水面,比樹幹還粗的兩個觸腕敲碎了還未凝結完全的薄冰,其餘八隻腕則竄上堅硬的冰原,直直朝施法者撲來。
結冰的水面並沒有讓牠無法行動,厚實的腳掌、粗糙的鱗片以及尖銳的腳爪發揮了很好的作用,讓尼德霍格一個踩蹬就直接躍到烏賊跟前,並在瞬間手起爪落砍斷朝向鉑金海而去的幾隻觸手。
切斷面噴出灰黑色的汁液,黏稠滿布冰原,還讓現場的空氣瀰漫著一股難以入鼻的腥臭。斷裂一肢的大傢伙痛得直用其他觸手敲打冰面,可惜金髮魔女的魔法強度沒有那麼脆弱,越敲擊反而只是讓自己越感到疼痛。眼神越發兇惡,它舉起自己完好的其他觸手——僅留下兩肢固定身體,其餘五肢全往擋在鉑金海面前的半龍招呼過去。可尼德霍格並沒有把那些東西放在眼裡,一個撇頭用極盡微小的動作就閃避掉所有攻擊後高高跳躍起,乾脆地讓觸手直接往鉑金海招呼過去。
比起單方面的殺戮秀,有點起承轉合的更好不是?知道主人眼神中的含意,雖然牠感覺鉑金海也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就能處理掉,但總不能只有牠在表演。半龍聽從黛安娜的指示隨意跳到一旁的冰山,打算看看金髮魔女怎麼對付發狂的怪物。否則依牠的個性,用不著等鉑金海出手,眼前這東西瞬間就能被牠四分五裂。甩著沾滿噁心魷魚味的手爪,伸出如蜥蜴般的尖舌舔了下——
「......難吃。」
看來長得越大越不怎麼美味。
專注於自己施法的魔女沒有理會退到旁邊的半龍,也沒有畏懼贏面而來的巨腕,反而踏上由自己創造的冰層。黑色高跟鞋敲打白色地板製造出響亮聲響,在鉑金海的眼中,所有事物都在瞬間放慢了動作,比如依然蔓延的魔法緩緩讓水停止流動,比如往後躍起的步伐在冰上留下足跡,比如朝自己撲來的觸手甩出數顆晶瑩水珠⋯⋯
那雙銀灰色的雙眼看得非常清楚。
「冰刃。」
就這麼簡單一個詞,冰層上便立起一道鋒利的冰牆,在瞬間切斷了五根觸腕。
黑色的血液伴隨著斷肢因為慣性最終在她面前散落滿地,但金髮魔女無視滿地腥臭,仍然筆直地往前走去;原先豎起的冰刃在她走進時無聲消融,再次和地上的冰層融為一體。魔女踏過恢復舊樣的白地。
再次受傷的巨獸像是被徹底激怒,原先只是用來固定身體的主腕開始刃翻攪深色海水,讓他們覆上起霜的冰原,藉由來自大海不願被凍住的抗拒加上盛怒之下的攻擊,居然楞是在冰上敲出了幾道裂痕。
但鉑金海臉色不變,腳下步伐未停,直接出聲道:「海水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妳們就是我延伸而出的觸手。」
幾波餘浪輕輕地拍上冰層,最後歸於平靜。
巨型魷魚許是忌憚於腕足三番兩次被切斷,此時不再從遠處發動攻擊,而是轉向拉近敵我的距離,此時依然專注在破壞冰原的動作。她將伸出的雙手緩緩舉起,連帶著海面上冒出幾條宛如觸手形狀水流,隨著手指的動作,不動聲色地纏上面前目標。
那頭鉑金色的短髮被狂風捲起,一波波拍打著後腦,接著掃過裸露在外的雪頸,甚至逐漸蔓延到烏黑的馬甲上方,在空中劃出淺色的痕跡。女子依然往前走著,眼中除了巨獸外沒有其他。
「結冰,成為堅韌、無法被撼動的鎖鏈,緊緊捆住獵物。」
最終,半透明的海水在瞬間成為冰鏈,在海中生物沒辦法反應過來的時候將牠固定在冰層邊緣,除了巨大的身體外,就連剩餘完好的腕也被牢牢綁在冰上,成為魔女砧板上的魚肉。
她終於走到巨魷身旁,垂下高舉的雙臂,撫過小山高的魷魚身上寒冷的桎梏。
「一場冰的饗宴,挺不錯的——」
鼓起稀落的掌聲,黛安娜半瞇著寶藍色的瞳孔看來似是滿足,她有多久沒看到那頭美麗鉑金色的長髮——就如同魔女的稱呼一般。雖然空氣中的味道並不怎麼好聞,可看到這個樣子的鉑金海也算是不虛此行。
「妳打算怎麼料理這個大傢伙?它似乎並不好吃,恐怕我的半龍不會想收。」
回到主人身邊的尼德霍格看了那被禁錮起來的烏賊,想起方才留在自己爪上那刺激味蕾且令人反胃的強烈,牠的紅色眼睛明顯不是很愉快。
「就算給我,我也只會全切碎了給妳當魔藥材料。」畢竟那不怎麼好吃。
「咦?如果尼德霍格不吃的話……我倒是知道有人能解決,但需要把這傢伙搬回我家才行。」
或是把這龐然大物縮小。
取了烏賊的血和肉後,鉑金海踱回岸邊與同伴會合,望著還想從冰製牢籠中掙脫的烏賊,有些拿不定主意。畢竟要把牠帶回去的話,還要考慮儲存或是飼養的問題——這些對從小生長在森林裡的魔女來說實在太陌生了。
隨手將被風吹到眼前的長髮勾到耳後,她有些不習慣變得沉重的腦袋,走神地想著自己友人到底怎麼能頂著這麼長的頭髮生活……這應該很不方便才對。
看了看眼前的巨大生物,這種充滿黏液的巨大生物要她送上嘴唇她還是有些反感的。從暗袋裡摸出小瓶水藍色的魔藥,黛安娜才往上一灑、大魷魚身上的髒污一瞬間全部被清理乾淨,皮膚滑嫩到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實際上並不美味。
一個親吻就讓龐然巨物縮小,魔女很順手地將其裝到方才倒出魔藥的玻璃瓶內,然後遞給鉑金海。
「拿去吧、」看著眼前和自己的頭髮長度相去不遠的朋友,黛安娜忍不住勾起嘴角。「妳不覺得這樣好看多了?」雖然對方估計只感覺礙事。
「有嗎?」鉑金海接過好友手中的瓶子和外套,隨手將前者塞進口袋中當作打包成功。接著才一把抓起及臀的長髮,忍不住抱怨,「好不好看不知道,但是捲髮一個人很難打理啊。」
以前家裡還有其他人的時候還能幫忙梳理和編織,但只剩自己住的時候,光是要梳頭就能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更別提她對於編髮向來不太擅長,要不是編得太鬆,不然就是會歪一邊。
魔女們在目的達成之後便開始往回走,而沒有花心思維持的法術也在頃刻後快速融化,恢復成平靜無波的海面,彷彿剛才出現的冰層只是一場幻覺。
「妳都不知道捲髮有多難處理,打結了可不是能隨意梳開的⋯⋯」
「妳需要的話我很樂意幫妳、」
自然地走到鉑金海身旁,黛安娜只是勾起淺淺的微笑如此回應。兩個顏色截然不同的魔女身影就如同融化的冰層般消失在海岸的另一側,只留下一如往常湛藍的大海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