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藥房訪客-04 培斯特

「......尼德、今天天氣真好呢。」

「還要妳說嗎？」

「昨天灑下的種子還沒開花呢。」

「那就用點生長魔藥啊。」

「我杯裡的茶感覺好像沒了呢。」

「妳是終於燒壞腦袋了嗎茶都還有好不好。」

 

所謂的日常其實是很無趣的。

 

活得久，很多事情都變得了無生意。這也是為什麼黛安娜對於來訪魔藥房的客人特別熱情的原因。他們總會帶來許多不同的故事，豐富她一成不變的時間。比起去城裡跟人類打交道，黛安娜更喜歡像這樣留在森林深處的魔藥房，沒事和半龍鬥個嘴、沒事整理花草、沒事做做魔藥、沒事招待來訪的朋友又或預想外的客人，生活倒也相當愜意。

 

橘紅磚瓦砌成那小巧可愛的魔藥房，自第一次來到此地種下而長了幾百年的大樹，周圍充滿生機的花花草草——黛安娜的魔藥房今日也是一如往常的安穩。　

 

森林中，旅行的醫生常常遊蕩著，他不在乎什麼時候到哪裡，因為他的旅途一直都沒有起點與終點。

 

但是，難免會好奇眼前的這間房屋是做什麼的，裡頭傳來了各種藥草的氣味，不免好奇會不會是藥草店之類的。

 

他伸出乾枯的手，敲了敲門：「打擾了，請問有人在嗎？」

 

「哎呀、」

 

聽到了敲門聲，本來還坐在沙發椅上的黛安娜有些開心地彈了起來，令高跟鞋鏗鏘作響。沒等人形的半龍前去開門，等不及的她就已經率先上前，打開那扇發出清脆敲打聲的木門。

 

「您好，親愛的客人，」又是位看起來就很特別的來訪者，這令黛安娜感覺愉悅。她彎下腰握住了那有著六根指頭的手——比她的還大，手指細長且骨骼突起。不過哪裡才是他的臉呢？要看著對方的臉說話才符合禮儀，總之先朝著那看起來是臉的一團暗粉紅微笑。

 

「歡迎您，這裡是黛安娜的魔藥房。」

看來今日會是充滿著不平凡的一天。
 

「啊，果然是藥房呢……遠遠的就有一些藥草的氣味。」

他稍微鞠躬，對著眼前的女性說著：「妳好，我叫培斯特，一介旅行醫生。」

 

「隨意旅行到了此地，這裡是我以前沒有看過的魔藥房，請問我有幸可以看看裡頭的藥品嗎？」

雖然最近才去過一間藥草店，但直接製作魔藥的……算是店鋪嗎？他近期倒是第一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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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親愛的培斯特醫生，請隨意看看——對了，您喜歡喝茶嗎？」

黛安娜引著培斯特進門，直接就帶他來到自己放魔藥的木架子。整個店裡就只有這個六層的木架，但上面卻擺放了五顏六色且奇形怪狀的玻璃瓶罐。那都是黛安娜製作的魔藥，出於個人喜好，她喜歡用些透明的瓶子裝入七彩的魔藥。瓶身透出來的光並不是玻璃、而是魔藥本身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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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希望沒有太勞煩到妳。」

黛安娜的魔藥房……培斯特有些好奇地走進了裡頭，裝飾的瓶子非常有特色，培斯特多看了幾眼，但只是用看的並不能知道效果。

 

「黛安娜是妳的名字嗎？」他問。

 

「是的，親愛的培斯特醫生，請叫我黛安娜、而那一位是我的使魔——為了方便行動，牠現在是人形，平時則是條半龍。」藍色眼睛的魔女指了指牆邊那位看起來和一般人無異的高大男子，而那人只是面無表情地鞠躬後，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尼德霍格、醫生。」或許是做為人時候的記憶還留在靈魂裡，尼德霍格對於醫生這個職業的人是相當敬重的。

 

「尼德，幫我們準備些美味的茶點吧，天氣不錯、等會兒就去門前那張小圓桌喝茶。」

於是有著標準從者舉止的半龍轉入廚房準備，留下了黛安娜和她的客人。

 

「太麻煩你們了。」培斯特禮貌性的鞠躬了下，但他確實更加好奇這些魔藥的功能和效果，畢竟有些藥草是他知道的，但有些是他陌生的。

 

效果會怎麼樣呢？

 

「黛安娜小姐最常製作什麼類型的魔藥呢？種類看起來非常繁多呢。」

 

「我想療癒系的應該偏多...」說著、黛安娜隨意從架上拿下了一瓶水滴形狀的紺色魔藥，放到培斯特的手心。「例如、這是瓶可以在短時間內舒緩疲勞的魔藥，培斯特醫生可以打開來聞聞，我加了松子粉、會有種清新的味道——當然，這是可以食用的，不過效力沒有強到可以治癒所有傷痛這樣。」

 

「其他也還有很多各式各樣效力的魔藥，親愛的培斯特醫生有興趣的話，我很樂意為您回答問題。」

 

難得來訪魔藥房的客人是位醫生，雖然黛安娜認為自己並不是位醫者，但與醫生交流魔藥的心得也是相當有趣的。

 

他打開了魔藥的瓶蓋，確實有一股清香飄出，接著重新將蓋子蓋回：「非常厲害呢，雖然醫療行為可以遏止大部分的傷痛和疾病，但是後續的療程果然，藥物的品質會有很大的影響。」

 

他曾短暫在醫院幫忙過，人類研製的藥品跟魔藥比起來確實比較強效，但也太過刺激，有時會有令人不舒服的副作用。

當然，魔藥也有這種類型的。

 

「黛安娜小姐也會經常遇到需要魔藥的客人嗎？」他將水滴形狀的魔藥瓶交還給對方：「不如說，通常會遇到什麼樣的人呢？」

 

「嗯、」偏頭想了下，她的魔藥房還真是各式各樣的客人都有呢。「一般來說，非人類的客人比較多，畢竟魔女雖然能使用魔法，有時候還是需要魔藥作為輔助。偶爾也會有人類，不過總的來說大家來這裡不外乎就是想尋求治癒傷痛、精神緩和、抒發壓力——也有些想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又或單純只是家裡的果樹長太慢這類生活雜事。」

 

將藥水瓶放回架上，黛安娜微笑。「形形色色的客人總能讓我感到驚喜，您也是其中一位，親愛的培斯特醫生。」

 

「我很榮幸。」

他聽到了對方的說法，治癒傷痛、精神緩和和抒發壓力，有些沉重的嘆了口氣。

 

「這世上還是有許多醫術無法解決的事情，我們能治療外傷，卻不能治癒受傷的心，我能讓失眠的人今晚入睡，但隔日、或者往後呢？」

「至今，我仍然沒有找到能夠治癒精神或者心理疾病的方法。」

 

「黛安娜小姐，如果是魔藥的話，是否能夠救治那些心靈受創的患者呢？」

 

遠遠瞥見端了點心和茶過來的人形半龍，黛安娜了然於心對方的視線，於是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培斯特的其中一只手。

 

「這可能是有些嚴肅的話題，我們一邊喝茶一邊談談好嗎？」培斯特的嘆氣聲清清楚楚地傳進她耳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讓這位客人——或許已經被認定是她的友人了，她希望對方能開心些。

 

「天氣很好，庭院裡的下午茶怎麼樣？」

 

「有勞了。」在對方的帶領之下來到了庭院，附近種下的花花草草確實讓人眼前為之一亮，這種用心種植的畫面是野外的野生藥草生長地所看不到的。

 

「黛安娜小姐不必太過嚴肅，這事情已經困擾我太久，所以我正尋找著方法，但正因為時間已經過了太久，我知道這種事情一定格外困難。」

 

「請當作是我與黛安娜小姐的一場下午茶，不用太過於謹慎或拘謹……」

「我也只是希望能夠幫助越多的人越好。」

 

「不知道我的想法能不能幫上您，但我會真誠說出我心所想的答案。」

 

領著對方來到老位置，門前的小圓桌。椅子對於身型較長的培斯特似乎小了些，黛安娜沒有猶豫就親吻那精細雕花椅子的靠背，令其變形成符合培斯特身型的大小。

 

「請坐、親愛的培斯特醫生，」小圓桌上早已擺好了各式各樣的點心，還有黛安娜常用的圓潤陶瓷茶壺。她也順勢就坐到培斯特對面的位置，熟練的手勢就開始調和各式花草，並以加熱的清晨露水泡出淡綠色的茶汁。

 

「請先試試看、這是不是符合您的口味呢？」

尼德霍格將黛安娜泡好的茶連同幾塊剛出爐的香草餅乾放置到培斯特桌前。

 

「這麼麻煩妳……真是不好意思。」

 

培斯特不只是走路的速度，連同進食也是非常緩慢的，他拿起了一塊還有些溫熱的餅乾，放到自己看似是臉的部位，餅乾慢慢地陷入了身體裡，彷彿融入泥沼一般。

 

「很好吃，還帶點溫度。」接著他舉起了茶杯，同樣的靠近了方才餅乾陷入體內的位置，茶水緩緩地滲入了培斯特的體內。

 

「很久沒有喝到過花草茶，味道很清新，我很喜歡。讓你們這樣額外招待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的，您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您來這裡、就已經是對我來說最令人高興的事情。」

黛安娜勾起唇角也啜飲了一口茶，看來今日的茶譜也會成為她可愛的花草茶小筆記當中的一頁，畢竟是令她這位友人喜愛的味道，可不能忘記才好。

 

尼德霍格又拿了些餅乾補充進醫生的盤裡，很輕地點了個頭表示感謝——畢竟牠做的東西獲得客人的稱讚，理應表示謝意。

 

「我想想、心靈受創的患者嗎？」搖晃著自己的杯，看著裡頭泛起些許波紋的茶面，「心靈受創也是有滿多種的，親愛的培斯特醫生是指有哪些症狀的人呢？」

 

「太過廣泛，毫無緣由開始感到恐懼之人、受過太過衝擊的畫面而無法正常社交之人……」

 

「診察時，我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心十分不穩定，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無法抑制的哭泣，再快樂的事情也無法感受到。」

「他們往往會問我：醫生，我會好起來嗎？」

 

培斯特這次沒有嘆氣，只是抬起頭，看著天空：「我除了道歉，沒有別的方法。」

「一個心理發生疾病的老者說，這個痛苦纏繞了他的大半生，直到他將死，都沒有放過他……」

 

「如果，這種狀態能夠受到治療的話……我也只是說如果，這件事情太過困難，我明白的。」

 

「心理疾病分為輕症和重症，我想親愛的培斯特醫生應該指的是那些比較重症的例子。」黛安娜放下手中的杯，臉上的表情也些許的沉悶下來。

 

「必須很抱歉地告訴您，我所知的情況裡，沒有能夠完全治癒的......不過減緩痛苦和心理上的負擔，以魔藥的範疇來說是可行的。比方說使用幻覺魔藥令患者看到想看的畫面，或是短暫讓人忘卻部分記憶的遺忘魔藥。只是這都會變成需要長期使用，或許其他的魔女能有更強力的魔藥，我的情況大約做到這樣就是極限了。」

 

黛安娜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然後另一只同樣是人類的手覆了上去。「如果還想再做些什麼，應該就是給予患者想聽的話語吧——即使是謊言，但對於不治之症纏身的病人來說，那都會是僅剩的救贖。」

 

「……黛安娜小姐，也許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會說謊的人。」

他看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有些無奈。

 

「醫生不能欺騙患者，這是基本的職業道德，我們必須要如實宣稱即將來臨的是美好的未來，還是死神的降臨。」

「我……我們，身為醫者，不能給患者虛無飄渺的希望。」

 

「不，親愛的培斯特醫生，您是非常值得人尊敬的一位醫生。您不會對病人說謊，那是如您所說、是醫生基本的職業道德。只是——」

 

她很認真地對著眼前的培斯特那看來是臉的部分勾起溫柔的微笑。

 

「我不是位醫者，而是實現人願望的魔女。所以即便是謊言，我也會滿足委託者的希望，讓他們獲得滿足。醫生這個字詞於我，是過於沉重的負擔了，我沒有那麼高尚，也不值得被人尊敬。」

 

然後那笑顏蒙上了一些些的灰。

 

「但我們醫者需要的就是像妳這樣的人，黛安娜小姐。」

 

培斯特抬頭看著女性，緩緩的道：「我們對於病患的宣告就像法官的宣判一樣是冰冷的，可像妳這樣擅長製作魔藥的魔女，可以幫助他們留住僅存的希望，緩解他們的痛苦。」

 

「我們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全世界如果都是醫者，生病的人將不再有希望。」

 

「謝謝您，親愛的培斯特醫生。」

 

黛安娜傾身往那看似是臉部的地方印上很輕的一吻，真誠感謝培斯特的讚美。「如果您需要，黛安娜很願意成為親愛的培斯特醫生的力量，請不要吝嗇，隨時就與我聯絡。」

 

她從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有這麼高貴的情操，單純就只是因為所謂的等價交換——好吧、或許有時候她對於自己的朋友們是偏心些了，畢竟有情感就會有私心。

 

「但我還是認為您才是這個世界的一盞明燈。」

 

「謝謝妳的誇獎，黛安娜小姐。」

培斯特摸了摸自己被親吻的地方，說不上是害羞，就是有些覺得受到很大的褒美。

 

「雖然……我也許沒那麼偉大就是。」

女性對於自己的信任十分充足，他感到有些意外，畢竟才剛認識沒有多久，這位朋友確實非常的熱情且信任自己。

 

是因為，醫生這個職業嗎？

「既然這樣，黛安娜小姐，我想要向您詢問一些安定心神的魔藥，不必有致幻效果，但至少病患冷靜的時候我才能正常醫治。」

 

「費用的部分……我會另外想辦法。」身無分文這點一直都是自己最尷尬的事情。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不但是因為覺得摸著自己方才被她親吻地方的醫生十分可愛，也因為他認真的模樣而有些被打動。

於是黛安娜又往同樣的地方親吻了下，帶著一點點惡作劇的心思。

 

「不需要，親愛的培斯特醫生。」指尖拍了拍那又長又寬的手背，她瞇起眼睛笑得開心。「魔女的等價交換並不是只能用金錢，您來拜訪我的時候，陪我喝個茶、給我說說醫生一路上發生的一些事情——無論是開心的、難過的什麼都可以。」

 

她守著這間魔藥房已經是習慣了，就算遠出、最終也還是會回到這個地方。

 

「這樣就足夠。」

 

「哈哈，妳真是善良。」

培斯特有些感謝自己遇到了這麼好的一個魔女，這場邂逅，也許對自己來說是治療精神創傷的更進一步吧。

 

「我希望是能夠放鬆身心，而不是單純的鎮定和麻醉效果的魔藥，如果有那種效果就感謝萬分了。」

「至於報酬……現在正挺適合的，我來說一個關於永遠只會感到飢餓，怎麼吃都吃不夠的患者的故事吧。」

 

真可惜，本來還期待能讓親愛的培斯特醫生害羞看看會是什麼樣子，說不定暗粉色的地方會變得有些紅潤......什麼的？

黛安娜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拾起尼德霍格補滿的茶杯，在新朋友——一位善良認真且可愛的醫生訴說他不平凡的旅行經歷下，度過了一個悠閒的午後。

 

當然，事後她可是好好支付給親愛的培斯特醫生豐厚的報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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